gdmmgjw 发表于 2025-8-4 03:34:49

西学东渐中的本体论之争

<p></p><p align="justify">19世纪发生的中西哲学碰撞,是一场关于“世界如何成立”“人如何安身立命”的思想根基之争。面对西方哲学的冲击,中国展开了深刻的本土化回应:激活汉语思想资源以改写“存在”的语言形式;重塑儒家思想结构以重建本体理论架构;将抽象“存在”落实于人的生存经验之中。这些回应共同构成中国哲学在现代语境中重新提出“存在何以可能”的尝试,也揭示出中国思想在世界哲学对话中的独特价值。</p><p align="justify">改写语言:不是“存在”,而是“有”。当“存在”一词进入近代中国,一整套关于世界、主体与意义的思维方式开始影响着中国近代哲学。然而,存在到底是指什么?是“某物在那里”,还是“某理在上”?这些自问对熟习《易传》《老子》《中庸》的人来说难免生硬。在中国古典语言中,没有一个一以贯之的词汇来承担这个抽象而深刻的问题。思想者们在翻译与理解中自然转向了“有”这个最接近的词。在中国传统中,“有”从不是一个孤立的量词或逻辑判断,它总是在关系中被思考。老子言“有生于无”,庄子亦主张“无用之用方为大用”,再到佛教“空有不二”的智慧,“有”不是坚固的实体,而是一种生成状态,一种随时可能让位于“无”的敞开。“有”之所以“是”,并不因为它“固定在那里”,而是因为它不断地生发、变化、流动。因此,当近代思想者以“有”来理解“存在”,实则是在将“存在”的凝固与本体性转化为“有”的生动与发生性。这是一种世界图式的重新设定。</p><p align="justify">用“有”来思考存在,也就意味着不再执着于寻找一个永恒不变的实体基底,而是关注事物如何在不断生成中显现其存在之理。“有”对“存在”的理解根植于千年语言的微妙脉络,也暗合了中国哲学“以生为本”的思路。因此,所谓“改写语言”,并不是以旧词套新意,而是在已有的语言深层重新打开“存在”的可能性,让“存在”不再作为一种概念压迫我们,而是作为一种关系、一个生成的过程,让思想得以从本土出发,继续生长。</p><p align="justify">重建结构:不在乎“外”,而专于“内”。如果说语言的转换是一次哲学问题的引入仪式,那么结构的重建则标志着思想传统对“存在”问题的真正接纳与再生。“存在”,看似简单,其背后实则是西方哲学自古至今追索的根本性问题。事物为何是其所是?世界何以不是虚无?人在这其中又处于怎样的位置?中国哲学家、思想家回到自身的思想根脉,从“心性”与“天道”的传统结构中重新组织起对存在问题的回应方式。</p><p align="justify">不同于西方哲学那种以实体、范畴、概念为中心的本体论传统,中国哲学更倾向于将“本体”理解为一个具有生成性与道德指向的内在系统。此系统不是外在世界的第一原理,而是人自身之中可被体认、可被实践的道。例如,孟子说“尽其心者,知其性也;知其性,则知天矣”,将天、性、心联结成一个连续结构,暗示本体不在经验之外的超越之境,而是内在于人的生命感知之中。20世纪中叶,以牟宗三、唐君毅为代表的新儒家群体,面对西方哲学对“存在”的高度理论化处理,并未简单地跟进海德格尔的“此在”、黑格尔的“精神”或康德的“物自身”,而是回到“天人合一”的传统框架,提出以“心体”为中心的本体论重构。他们认为,“存在”之所以重要,不是因为它构成了世界的第一原理,而是因为它与人的价值意识不可分割。换言之,真正的“本体”不是冷峻的逻辑根基,而是价值与意义的源头,是“人之为人”的根据所在。牟宗三主张,“本体即道德”,人的内在良知需要体认道德律令;除此之外,更应成为与“天”贯通的本体显现。这一思想实际上吸收了康德的实践理性,同时保留了儒家“心即理”的传统,强调道德意识的本体地位,把“存在”从一元论的实体论中解放出来,转化为一个贯通天命、伦理与生命的结构。可以说,对于西方哲学的“存在”说,中国思想家并未在抽象存在之中寻找根据,而是在人的自觉、自省、自律之中建立对世界的信心。这样一种以道德意识为轴心的本体论,巧妙回避了纯粹逻辑化的存在学僵化,而且拒绝了经验世界的虚无主义解构,充分体现出东方哲学特有的生命温度与伦理指向。</p><p align="justify">本体不是冰冷地“在那里”,而是温热地“在我们中间”。它不是遥不可及的存在之源,而是人与天地之间持续展开的关系。在这条路径上,中国哲学以“道德即本体”的结构,回应了“存在为何重要”这一根本问题。它不求对“存在是什么”给出定义,而是引导我们去关切“存在应当如何”。这不是逃避存在之问,而是以另一种方式深化了它。在此意义上,重建的不是某种体系,而是一种让存在回归人的生命与价值的哲学结构。</p><p align="justify">融入实践:不只“定义”,更为“参与”。结构的重建搭起思想之桥。进一步地,将“存在”落实于人的生活与历史之中,则是中国哲学回应西方本体论挑战的最终落脚点。因为在中国思想传统中,最深刻的哲学问题从来不是关于“世界是什么”,而是关于“人如何在世界中活得真实、通达、圆满”。“存在”不应是被抽象地“理解”的对象,而应是被具体地“体验”与“践行”的生活过程。以“生”为根、以“行”为路的理解方式,让中国哲学天然地倾向于将“存在”从静态的形而上问题转化为动态的生命实践问题。在这一点上,无论是儒家的“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”,还是道家的“道法自然”“无为而治”,抑或佛家的“即身成佛”“现量之觉”,都体现出一种共通的取向:真正的本体不悬置于经验之外,而是在人的生命活动中自然展开。冯友兰晚年提出的“新理学”,就将哲学视为对人生境界的体认,拒绝将“存在”理解为抽象、不动的实体,而是把“存在”视为人的活动本身——人在时间中生长、在社会中塑形、在文化中求真。存在不是“在那里”,而是在“做之中”、在“关系中”。</p><p align="justify">中国哲学回应“存在”问题,倾向于让它流动在生活的脉络中。比如,杜维明强调“做中有我”,指出人的存在不在于他“是一个什么”,而在于他“如何成为”。再如,当代许多学者重审“天地之性与人之性”的关系,认为人的存在不应抽离自然、历史与社会,而应在其中找到归属与展开之道。可见,中国哲学在近现代转型过程中,没有把“存在”问题当作一个孤立的形上命题来回应,而是将其深深嵌入人的伦理关怀、生命境界与历史实践之中。在这种理解中,存在是一个不断被实现、被诠释、被生成的过程,是人与世界之间持续展开的一种共在结构。</p><p align="justify">百余年来,中国哲学没有止步于简单追问“存在是什么”,而是在自身传统中反复追省:人在世间如何安身立命?天地之间,人如何安放其身、成就其道?从“有”与“无”的语言张力,到“心性”与“天道”的结构重建,再到“生存”与“实践”的现实融通,中国思想完成了一次从理解存在到活出存在的哲学转向。在“存在”问题面前,中国哲学从来没有放弃属于自己的话语根基,而是以自身特有的方式走出一条既回应世界,又不失自我肌理的道路。在此期间,“存在”的重心悄然移位,从“是什么”的本体探问,转向“如何存在”的生命实践。</p><p align="justify">(作者系榆林学院副教授)</p><p align="justify">作者:方小娟 来源:中国社会科学网-中国社会科学报</p>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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