作者:李欢(中国人民大学国际关系学院讲师)
《周易·系辞》讲:“天地之大德曰生”,中国哲学更多夸大“生”的本源代价。《说文》云:“生,进也。象草木生出土上。”段氏注:“下象土,上象出。”《广雅》:“生,出也。”《广韵》:“生,生长也。”《玉篇》:“产也”。“生”作为《周易》所建立的最高伦理准则,本质上在夸大实际生存的绝对优先性。正如马克思所说:“当人们还不能使本身的吃喝住穿在质和量方面得到充实包管的时间,人们就根本不能得到解放。”(马克思、恩格斯:《德意志意识形态(节选本)》,人民出书社)《周易》自己也是服务于民之生存,即“相生相养之具,皆以是广天地生生之德”(李光地:《周易折中》,巴蜀书社)。
从生存论的角度来说,人并非被“抛”到天下之中的个体,而是“生”在家庭中的共同体的一员。《周易·系辞》讲“生生之谓易”,以家庭为焦点的生存繁衍是最直观的生生之道,故程颐解《归妹》说:“女之归男,乃生生相续之道。”因此个人生存境遇的向外延展起首是家庭。父母是先于个人而存在的,人自出生开始,就不是一个纯粹独立的个体。孔子说:“子生三年,然后免于父母之怀。”(《论语·阳货》)婴儿的“生”依靠于父母,换句话说,也就是个人与父母的共生构成了个人之生的底子。因此,家庭塑造了人类最初的共同体意识,脱离了家庭,个人就不能自存。家庭的先在职位决定了“孝”“尊亲”成为最根本的人类情绪。这一逻辑被扩展到统统生物,《中庸》讲:“凡有血气者莫不尊亲。”“尊亲”既是人类最根本的情绪,也是天地间的广泛法则,因而“孝”也就成了传统中国判定“人”的尺度。
当个人渐渐发展并向家庭之外扩展其生存范畴,对生的明白就必要更广大的范围,家庭共同体之间联结也必要一种更高的情势。个人渐渐超出其族群之后,在农业生产履历的配景下,开始意识到自身的生存范畴并不范围于家庭。这一对生存范畴的明白开始转向更具根天性的“天”。《诗经·烝民》讲:“天生烝民”;《荀子·王制》讲:“天地者,生之始也”。天作为生存范畴睁开的另一过程,意味着对家庭逻辑的逾越,也昭示了更大共同体诞生的大概性。
家与天的联结在祖。《礼记·郊特牲》谈到:“万物本乎天,人本乎祖”。生物之天与家属之祖合一,在先人崇敬中,天成为祖的归宿,并以天的情势佑护着子弟的生存。如许一来,只要认可“天生烝民”,就是认可本身是家所拟制的天下的一员,固然“五方之民,皆有其性”,但仍可以连合为一。这一情势一方面将现时之家扩展到了族群汗青之中,另一方面以“天”消解了各个详细家属之间的隔阂。在单一家庭(家属)中所天生的天然情绪的“孝悌”也就开始转向他者,转向天之下的其他人或家庭,这一天然情绪在天下之间的延伸,就是“仁”,即“孝悌也者,其为仁之本欤”。(《论语·学而》)家庭共同体有了孝的概念,孝的延伸就是天下共同体之“仁”。
“仁”天然也是天之“生道”的显现。朱熹说:“天地生物之心是仁。人之天禀,接得此天地之心,方能有生。故怜悯之心在人,亦为生道也。”(《朱子语类·九五》)这一逾越了单一家庭的“仁”拓展了共同体联结的新的大概。郑玄讲“仁”,说是“相人偶”,即两个人才是仁。仁不是与他者的对立,而是与他者的共生共通,梁启超说:“人也者,通彼我而始得名者也。彼我通,斯为仁,故‘仁’之字从二人。”(《先秦政治头脑史》,商务印书馆)“仁”便是处置惩罚人与人关系的概念,处置惩罚人与人之间关系,逻辑上起首要处置惩罚与亲人的关系。由于人在家庭中生长起来,随后才要处置惩罚与社会中其他人的关系。这种面向家庭之外人际关系的处置惩罚,就成了家庭关系的逻辑延伸,即“仁者,人也,亲亲为大。”(《中庸》)只有实现家庭内部的“亲亲”,才气实现向外的“爱人”。人与家庭共生,通过“仁”的概念转向了人与天下共生。陈来将其“仁学本体论”建基于由“生”而起的“共生”:“仁是将自我—他人的共生作为伦理的底子。”(《仁学本体论》,三联书店)这也就形成了天下一家的概念。
天下之以是能成为一家,根本在于人与人之间的伦理认同。天下一家在宗法体系的西周时期,就表现为以伦理关系为焦点的礼制,表现在天子对诸侯的称谓上,比方《礼记·曲礼》讲:“天子同姓谓之叔父,异姓谓之叔舅。”《仪礼·觐礼》讲得更为过细:“同姓大国则曰伯父,其异姓则曰伯舅;同姓小邦则曰叔父,其异姓则曰叔舅。”因此我们会在《左传》中看到,周天子称谓齐国为“甥舅之国”(《左传·成公二年》)。天下为一家,意味着作为对立面的“他者”的取消,不是夸大文明的辩论,而是在伦理关系中确证对方的共在性,并与对方和合共生。这种共生共在的天下,就其伦理性来说是“四海之内皆兄弟也”(《论语·颜渊》);就其开放性来说是“四海之内若一家,通达之属莫不从服。”(《荀子·儒效》)
伦理化的天下以最为根天性的孝、仁观念,来深化人与人的认同,来建构本身与“他者”共在的接洽。凡“孝”者,皆在天下之内,因此“申明洋溢乎中国,施及蛮貊。”(《中庸》)也就是说,纵然是四方的“蛮貊”,也一定拥有“尊亲”的情绪,因此也就与其时的“中国”(文化地理上的中原),共同构成了天下之民。在抱负的“天下一家”伦理共同体图景中,种族差别被置于伦理认同之下,理论上不应存在绝对意义的种族鄙视。比方春秋时期,郑国太子叫“夷”,郑灵公字“子蛮”,齐侯儿子叫“戎子”,王柯说:“先秦期间的‘中国’人并没有以为‘蛮’‘夷’‘戎’字等就是带有民族鄙视意识的体现。”(王柯:《从“天下”国家到民族国家》,上海人民出书社)由仁孝概念所延展出来的“天下一家”,共生共在。而对于“王者”来说,也只有对峙仁孝之道,才气“合天下于一”,即荀子所说:“取天下者,非负其地皮而从之之谓也,道足以壹人而已矣。”(《荀子·王霸》)正是由于中国概念的文明内在,才导致中国可以消弭地理界限,使得四方向心凝聚,共同缔构天下。
作为天下一分子的个人却是沿着“身、家(国)、天下”的逻辑一步步睁开本身,投向更广阔的生存境域之中。个人生存境域的睁开依靠家庭和天下,在荀子那边,这种对共同体的连合和维系即“善群也”,而所谓的“善群”根本上来讲也是“善生养人者也”(《荀子·王制》)。个人不但依靠家庭与天下得到生存,更对共同体负有紧张的责任:“一夫不耕,天下受其饥。一妇不织,天下受其寒。”(《后汉书·王符传》)这也就是儒家哲学常讲的由“为己之学”走向“成己成物”再走向“与天地参”。由《周易》之生出发的天下秩序,是以群体共生与个人之生的辩证同一为底子的开放连合的生存秩序。
共生自己内在的时间属性与生存境域的变更不居,提示我们若要维持共生的天下还需明白生生的汗青逻辑。共生中的个体有“祖”有“后”,并赖此得以得到生存技能、得到生存保障,这时个人是作为汗青的一个环节而出现。而对于作为共同体的家属或天下而言,所谓“生生之谓易”就意味着对生存境域之变与稳定的了解。变亦是创建在稳定的底子上,因此要有统纪、有秩序。生生之变,则是在统纪的底子上随期间而变,即《礼记·大学》“苟日新,日日新,又日新”,《周易·系辞》“富有之谓大业,日新之谓盛德。”唯变才气稳定,以应对日新月异的生存处境。因此张岱年老师说:“‘生生’即生而又生,亦克日新,这就是‘易’即变革的内容。”(《〈易传〉的生生学说》,载《张岱年全集》第七卷,河北人民出书社)共生与生生一体,然而共生更加重包涵、重连合;生生则更加重延绵、重厘革。天下是人类共生的天下,也是连续厘革、不停更新的天下。
《光嫡报》(2025年08月30日 11版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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